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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听到这疯和尚说喜欢自己, 晏无咎脸上的笑意更蜜甜绚烂了几分。

哇, 这么有趣的吗

但凡任何一个自己看不顺眼,也看自己不顺眼的死对头, 突然一朝傻了, 改过自新对自己示好,都会令人暗爽不已。

一是狠狠出了一口积压心中的怨气, 很想用记仇的小本本拍着他的狗头说呵,你也有今天

二是这和尚说这些话的时候, 专注宁静的圣僧样子, 还挺可爱的。

晏无咎一想到他傻了,随时会恢复正常, 就有一种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的刺激

不知道若是这和尚想起来, 他在自己面前这般言辞做派, 那副眼睛长在天上, 凌厉冷漠的脸,会露出何等精彩的表情

晏无咎越想越觉得有趣, 琥珀茶色眸光湛然生辉。

能有机会看到焚莲失态的画面, 他倒也觉得就算到时候又被他折腾一番,也是值得的。

更何况,傻了的焚莲这般好玩, 简直根本忍不住不欺负他嘛。

晏无咎笑得更愉悦了几分, 看着对面神情禁欲宁静的和尚。

对方目光专注,一脸安然地看着他。事实上,一直都这么看着他。

晏无咎对他伸出手, 眨了眨眼睛“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过来”

焚莲迟疑,他自己也不记得为什么,但下意识觉得不该让无咎碰到自己。

紊乱的脑海里,依稀又想起一点昨天的记忆,他好像是带着毒“现在还不能,小僧身上”

晏无咎毫不介怀,眨着眼睛笑得轻佻又放肆“我身上没伤,你身上也没有,不会传染。过来。”

焚莲眉间微皱思索克制着,却抵不过晏无咎的笑容和眼神,身体自发站起来迟疑着朝他走过去。

走到晏无咎面前,只隔着一只手掌的距离,才停下。

晏无咎坐在栏杆上,焚莲站着。

坐着的人视野略略偏低,站着的人敛眸低首。

可是,绚烂肆意笑着的晏无咎,却偏偏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垂眸的焚莲,给人的感觉却是内敛的。

就像薄薄一层月白僧衣,束缚住了他所有桀骜嶙峋的棱角骨刺朝向内侧,呈现给晏无咎的,只剩柔软的内里。

所以,这个人尽可以随意伸手了,再也不会被芒刺所伤。

晏无咎略弯着含笑的眼眸与焚莲对视,右手抬起,好奇似得点了点焚莲月白色的僧衣。

那僧衣如这春夜的月光,旧旧的浅蓝泛白,棉麻的触感略显粗糙,指尖便也觉得酥麻。

晏无咎的手指隔着僧衣触到焚莲的腹部。

柔软的腹部,无论是对野兽还是对于人而言,都是脆弱所在。指下的肌肉微微僵硬并不柔软,僧人的身体和面容的神情,却没有丝毫防备,哪怕只是条件反射的警惕。

就像是任主人宰割的狼犬。

晏无咎的指尖,隔着僧衣沿着薄薄的肌肉流畅的线条而上,落在焚莲的心口。

指下的心跳很规律,不是整齐的规律,而是一下比一下蓬勃,生机旺盛的规律。

仿佛这样跳着跳着,会冲破那层血肉,跃到晏无咎的掌心里来。

那心跳随着晏无咎指下的血液震动,连带着晏无咎自己的血液脉搏好像也跟着一起跃动起来。

晏无咎有一下没一下地触碰着他的心口,脸上笑容绚烂蜜甜,直视着焚莲的眼睛。

他的声音反倒很轻,若即若离的呢喃,仿佛真如花妖一般神秘“大师,你心跳的好快。”

焚莲只是看着他,神情一如之前内敛从容。眉睫一眨不眨,比起之前的专注来,多了一些旁的什么。

多出来的那是什么,晏无咎不知道,只看到面前如一尊岿然不动的佛像一般的和尚,喉结忽然滚动了一下。

晏无咎的手指从他的心口离开,若即若离攀上他的颈窝,然后是喉结。

“无咎。”和尚的声音轻如气音,这样一脸禁欲内敛的叫着他的名字,却没有任何情绪可供窥测。

晏无咎收回逾越的手指,唇角是翘着的,眉眼笑容依旧。

但或许是月色惑人,这绚烂笑容总叫人觉得伴着阴翳之下的晦暗,就如晏无咎身上总是突然而至的心灰意懒。

晏无咎朝焚莲伸出两只手,缓缓张开,就像是情人之间索取拥抱“大师不是说喜欢我的吗”

焚莲眼底的迟疑只有一瞬,不等他反应,晏无咎却忽然轻笑起来,眉毛唇角扬成轻佻矜傲的愉悦弧度。

他的身体离开倚靠的廊柱,身后的空地就是庭院。

有泥土,有鹅卵石,有青石板和杂草,还有那株茂盛初绽的,带刺的荼蘼佛见笑。

晏无咎伸出的手仅剩一只,另一只垂到身后,他的身体便也缓缓向后倾斜。

反应过来的时候,焚莲已经抱住了他。

抱得很紧,晏无咎稍稍吃痛蹙眉,脸上的笑容却是得逞后的放肆,转而就笑意转淡,恢复往常略显百无聊赖的轻佻傲慢来。

焚莲回过神来后,也没有松开他,只是微微调整僵硬生疏的动作,让被他拥抱的人在他怀里能更舒服一些。

在晏无咎看不见的地方,月光下焚莲眉眼的线条凌厉锐利,却像被驯服的金雕一般按捺沉静,不动声色。

“下次,不要坐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了。”和尚的声音低哑从容,语气很轻,轻且温和。

晏无咎下意识就想嗤笑,哪里危险了,没看见他一只手背在后面吗

倘若这和尚不接着他,他也毫发无伤。毕竟,晏无咎又怕疼又自恋。绝不可能让自己冒险,就为了戏弄这和尚。

但胸口相贴,和尚的心惊魂未定的跳,嗤笑的声音便散漫了些许,不那么嘲弄刺人。

方才快要掉下去的时候,和尚的眼神猛地变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身体向前的同时将他拉回来,这才让晏无咎撞进他的怀里。晏无咎的心因此也有些不稳。

他束手而立,并没有回抱他,手指百无聊赖拈着焚莲后腰上的僧衣。

“不怕,莲莲会接住我的,对吗”嚣张跋扈的纨绔恶霸,最擅长的事便是得寸进尺,恃宠而骄。

“嗯。”

晏无咎听到他的声音,无声笑了,声音无辜,又清又软“我可以叫你莲莲的。”

“无咎喜欢怎么叫,都可以。”

“叫你秃驴呢,生不生气”

这次,那和尚想了一下,在晏无咎眼神变冷前,平和地说“只叫小僧一人的话,不生气。”

晏无咎发出一串闷笑,像抱着一个大型玩具或宠物一样抱住了他,摇摇晃晃,颇为愉悦地说“莲莲好乖,无咎喜欢你的。”

这是晏无咎第一次对焚莲说喜欢。

那是旧历五月二十三号。

下弦月很美,像晏无咎笑容绚烂时候,眼睛轻眨眉睫半敛时的弧度。

后半夜起后,晏无咎就再也没有回去睡过,他一面半真半假地逗弄着傻了的圣僧,一面冷眼留意着,看他什么时候恢复白日时正常的样子。

然而,并没有。

夜色发白,诸天星辰消散,天光尚未从地平线铺陈而来,焚莲就开始注意起时间来。

等到霞光隐隐染上一点绯色的时候,他垂眸认真地看着晏无咎,已经有了告别之意。

“你要走了”晏无咎微微偏着头,明知故问。

焚莲点头。

“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这会儿的晏无咎就像是平日管束他的焚莲一般,两个人的位置调换过来。

他似笑非笑,颇觉有趣。

焚莲眼中有些许迟疑“我不知道。但,不能被太阳照到。”

晏无咎正要说,可以躲在他的房间里。

这一次,焚莲却并没有等待。犹如那一日汜水河畔时候一样,几瞬之间月白僧衣消失在晏无咎的视野里。

晏无咎静静地看着焚莲仓促离开的背影,后知后觉想起,他走前还说了一句“很快就会再见。”

这时候,天光微亮,庭院里一片雾蓝朦胧的晨霭,远处传来鸡鸣犬吠之声。

晏无咎面无表情的脸上,缓缓勾起一丝傲慢无趣的浅笑。

“可不是很快就再见。”只是再见的不是听话有趣的圣僧,是相看两相厌的妖僧。

晏无咎转头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时辰到了后,继续起床跟着一脸冷漠的焚莲练武。

习武间歇,晏无咎特意观察了一下焚莲,发现他除了一如既往不近人情的冷漠,一如既往不怎么看自己一眼之外,脸色好像有些苍白。

淡淡的黑眼圈,显得他整个人的气质更加阴翳孤绝,冷硬强势。

但也因此,隐隐有些精神不济,状态堪忧。

晏无咎发现,今日的焚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默。

这种沉默不是说不说话他本来就跟晏无咎没几句话说。而是指,城府深重,怀有心事,整个人的心思注意力都倾向于内里,自闭一般对外界毫不分心。

晏无咎练习掌法的时候回头,看到焚莲甚至闭着眼睛。眉骨犀利完美的长眉微凝压低,愈显得冷漠沉郁。

不知道是因为两个夜里不睡困倦了,还是妖僧圣僧之间切换,导致神经衰弱精力不济在闭目养神。

两者好像也没差太多。

晏无咎眼波微转,眨了眨眼,一个坏心眼便起来了。

他一边在梅花桩上继续流畅的打着掌法套路,一边自然而然的靠近焚莲所在的方向。

那里一棵高大的槐花树,盛极的槐花扑簌簌的落下来些,在地面铺成薄薄的毯子。

焚莲坐在树下椅子上,穿着浅蓝的月白僧衣,地上的落花都比他周身的颜色皎洁一些。

晏无咎倏忽之间,猛地转头攻向焚莲而去。

掌风惊落片片洁白槐花,雪也似得飞舞,其中小小一瓣月牙般落到焚莲的脸上。

焚莲闭着的眼睛没有睁开,抬起手,从容地拈起脸上那枚落花,然而才不紧不慢挡住晏无咎攻来的手掌。

他并没有一开始就压制,而是单手配合地与晏无咎拆解了几招。

然后才慢慢睁开眼,一边拆招喂招,一边淡淡讲解,晏无咎攻击的时候,有哪些不足和缺陷,应该如何改进应对。

打了半天,晏无咎连对方的手都没有碰到,只是月白的僧衣袖风就将他严严实实挡住。

晏无咎的神情愈发凌厉不逊,他冷面不笑的时候面容气质便一贯如凛冬,内心实则对于占不到便宜并无太多失望介怀。

若是他跟着焚莲初学月余就能打败这个师父,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焚莲快死了,有没有他补刀都无所谓。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焚莲懒得和他打,在让着他。

晏无咎变招正欲再打一波,好拖到下课时间到了就跑路。这样焚莲就没有理由,以他偷袭为借口趁机又折腾他。

然而,这次变招速度太快,脚下踩着的槐花尚且鲜嫩,被打斗中的晏无咎碾碎在青石板路上。

晏无咎猝不及防脚下打滑,刹那失去平衡整个人向焚莲扑过去。

一直半敛的眼眸,神情并不投入的焚莲猛地睁开眼,冷厉的眸光看过来,顾不得多想,便张开手接住晏无咎。

晏无咎的掌风卸去小半力气,结结实实拍到焚莲胸口,他眉睫也不动一下。

这般动作下,焚莲身下那张椅子再也无法幸免于难,彻底散架。

晏无咎趴在焚莲的身上,带动着焚莲一起躺在废椅和落花之上。

他眼中这才浮现一丝懊恼,但有人垫着到底没有丝毫损伤,只是脸撞在焚莲的肩上微微发麻。

不同于发病时候内敛禁欲的圣僧,此刻的焚莲尽管也气息内敛不露,却像是刻意压抑着什么危险的力量,气场和存在感都极强。

晏无咎离他这么近,下意识就觉得锋芒在背,浑身警铃大作。

他立刻就要坐起来,然而背上横着的手臂阻止了他。

晏无咎瞬间变了脸色,双手改撑着焚莲的肩,凌厉凶狠地朝焚莲看去。

漫天春风,雪也似得花蕊飘落,两个人这样一上一下躺在地上。

若是从远处看,这一幕其实还挺唯美的。

可是事实上,晏无咎面无表情眼神矜傲狠厉,就像是被触犯了地盘的雪狼,对方稍有不慎,他就要毫不犹豫张口扑咬。

焚莲的表情淡漠沉敛,如同静水流深的暗河,看不出水面下是否藏有暗涌。

他没有立刻松开手,静静回望着晏无咎。

那墨色的眼眸眼窝微深,上下眼睑的形状平而略圆,只到眼角的时候忽然下滑收尖,并不如晏无咎眉眼的线条那么完美。

若不是眉骨生得犀利突出,鼻梁嘴唇下巴的线条坚毅果决,大约就不会给晏无咎眼睛长在天上的冷漠强势印象了。但即便是这样,倘若他毫无心事笑起来,也是可以暖的。

这样看着,晏无咎不由就想起昨夜那个专注温和看着他的圣僧,距离这样近,忽略别的不讨喜的表情,和尚的眉眼其实是一样的。

晏无咎心里的排斥凌厉慢慢就少了些许。

这时候,焚莲忽然笑了,笑容极淡,倏忽而逝。

说不清是嘲弄晏无咎的不自量力,还是觉得晏无咎色厉内荏的样子可爱得好笑眼前亦或者,只是他这样躺着的视野看去,这个世界很美。

就像佛典故事里的拈花一笑,焚莲就这样笑了。

他笑完便平静如常,禁锢晏无咎离开的手臂也松开了,只等晏无咎坐起来,从他身上离开。

晏无咎冷哼一声,看了眼焚莲的脖颈,刚刚比起按着他的肩膀,晏无咎更像扼住他的脖子。

但是他知道这样做了,势必会将两人本就剑拔弩张暗潮汹涌的关系,进一步对立恶化。

这妖僧不是也父母,也不是任何一个得罪了就得罪了,不能拿他怎么办的人。晏无咎嚣张跋扈归跋扈,一般情况下,他不会做没把握善后的事。

唯一一次看走眼,或者说当时走神没用心,就得罪惹上了这样的煞神。

虽然如此,可这一点也不妨碍晏无咎记仇。

等今晚这秃驴又变傻了再出来找他,他一定好好欺负回去。

晏无咎站起来,一边臭着脸走出院子,一边回头恶狠狠地看了焚莲一眼。

那和尚还是躺在地上,并没有起来,也不知道那里的视野到底有什么好,让他这样流恋,还想多躺一会儿。

这天下午的时候,晏无咎没有练功,多多少少有点因为上午偷袭时候没能站到便宜,导致他练武的积极性受到一点影响。

百无聊赖什么也不想做的晏无咎,躺在院子里的花树下晒着午后的暖阳,脸上盖着最新送来的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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